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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0章 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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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0章 50

風卷起新婚的大紅帳幔, 明滅起伏。

顧西瑗從寢榻上醒來,窗欞外花樹搖曳,影影綽綽,已是深秋。

大殿中靜悄悄的, 窗格上晨曦暈染, 飛花薄瓣染了曦光, 紛飛錯落。遠遠看去,一片落英繽紛, 暮秋的景致深邃綺麗。

她不喜喧鬧,嫁進東宮以來, 寢殿伺候的多是將軍府閨房的舊仆, 小丫鬟們最是懂事, 從不隨意叨擾。

這樣一個人靜靜待著的時候, 好像時光都凝結了。

顧西瑗埋在枕頭上, 渾身軟綿綿像抽了骨頭, 透過大婚紅帳,遙看飛花落盡,周圍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殷明垠不再拘著她了, 東宮鐵桶一般的防衛解除, 她卻像一只疲於奔命的飛鳥,沒力氣再動彈。

父兄不在的將軍府不想回, 包房空蕩的金華樓也不願再去,東宮的膳房隨時備著烤白薯,她卻感到乏味至極。

這樣的愁雲密布, 渾身喪氣, 像極了上輩子的狀態。

但那時是因為失戀,這次是因為什麽?

顧西瑗想了一圈, 覺得自己是太閑了。

皇帝病重,貴妃圈禁,殷明荊大獄自戕,曾帶給她威脅的危險分子通通消失了,長年壓在身上的大山驟然崩塌,卻並沒有想象中的輕松。

為什麽呢?

顧西瑗認真地剖析自己,如今的她與兩世都不同的唯有一處,那便是嫁人成婚了。

這場婚事非她所選,也出乎她意料。

防了殷明荊十多年,沒想到陰溝翻船,最後栽在了半路殺出來的殷明垠手裏。

她與他的大婚,屍骨鋪地,鮮血開道。

沒有祝福,沒有歡笑,沒有任何誓言、浪漫與禮儀。

顧西瑗輕嘆一聲。

要知道,她上輩子可是鐵打的戀愛腦,要是知道有朝一日嫁了人,婚禮是這副鬼樣,夢裏都會哭醒。

而且,事實在不斷證明,殷明垠不是一盞省油的燈,甚至比前太子還要麻煩。

殷明荊殘暴在表面,壞也壞得坦蕩。

但殷明垠不同,他心思深,喜怒不形於色,還腦回路詭異,頭腦縝密也有武力,一旦想搞人,會變得相當棘手。

唯一的弱點,便是那顆拎不清的戀愛腦。

樂觀點想,她只要拿捏住他的軟肋,至少性命無憂,不會像青鸞紅綃、像大獄裏的廢太子和繆寅一樣慘死。

想到他們,顧西瑗耷下腦袋,頹然地拉起被子罩住頭,像個蝦米蜷縮起來。

就算把自己鍛造成鐵人,心還是會痛。

青竹客棧的截殺就像在昨日,她面對太多的事,甚至來不及厘清一下思緒,靜下來梳理自己。

繆寅和廢太子的死接踵而至,殷明荊不堪受辱自戕,多少能夠說通。

那繆寅呢?他為何尋死?

他跑到東宮求到她跟前,便是為了去大獄裏尋死?

廢太子自戕之事席卷雲京,鬧得沸沸揚揚,繆寅則如枯葉落地,只有她記得他。

青鸞和紅綃屍骨無存,她曾派人將那片竹林搜了個底朝天,至今也沒找到屍體。

唯一可欣慰的是,算算日子,父兄已在回京的路上,京城第一場雪落的時候,當能闔家團聚了。

“阿薯……”她睡眼惺忪,疲倦地從被子團裏坐起,頓了頓清醒幾分,改口喚,“小蘋。”

寢殿一片寂靜,小蘋不知忙什麽去了,窗外飛花飄落的聲音細微。

顧西瑗換上一身荔白色的齊胸襦裙,穿鞋下了床,緋紅緞帶掃過雪白的裙擺,少女嬌俏似雪山紅梅化成的小精怪,走路偏偏倒倒的,困乏得睜不開眼。

她坐在妝臺前等了一會兒,腦袋一耷一點,又睡過去了,呼吸輕輕的,烏發順著手臂垂散,像個隨手擺上去的布偶娃娃。

少許,輕而平穩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珊瑚珠簾被冷白色的修長指骨撥開,發出輕靈的碰撞聲。

涼沁的影子從背後籠罩下來,顧西瑗半夢半醒,感覺到一雙熟悉的手攏起自己的頭發,嫻熟地為她梳發、綰髻,動作仔細而輕柔,似怕扯痛了她。

她配合地坐直了些,困意如一層薄霧,眼皮重得擡不起來,軟綿綿地與她道:“早膳想吃棗泥糕……水晶糕……甜豆包……還有,千層酥……”

她愛她的小廚房,生活已經這麽苦了,不能少了美食。

“好。”

清冷好聽的聲線,噙著一點淺淡的笑意,答得理所當然。

顧西瑗驀然睜開眼,吸回了嘴角的哈喇子,透過面前泛黃的銅鏡,看見月牙色的腰封和其下懸掛的玉佩,以及長袍上威儀奪目的四爪蟒紋。

鏡中美人擡起眼睫,與她相視,黑眸潤濕幹凈,如一場新雨後的天空,莞爾時,便似浮上漫天薔薇色的晚霞,美輪美奐。

殷明垠狹長的眼尾點著淚痣,像蠍子尾巴,會勾人,也會蜇人。

顧西瑗反應極快,坐端正了些,正色:“你怎麽來了?殿下怎好做這些,小蘋——”

臭丫頭,居然敢一聲不響撂挑子。

她坐立不安,有種被拋棄的憤怒。

“無礙,我做慣了。”殷明垠將她的抗拒盡收眼底,唇邊笑意慢慢散了,也不在意,不慌不忙綰好了發,從妝匣裏挑選出一根潤澤的羊脂玉簪子,別進她的發髻中。

少年傾身,昳t麗的桃花眼映在銅鏡中,有種極端蠱惑的美。

他柔聲:“喜歡麽?”

顧西瑗瞧了一眼,是京中最時興的發式,髻團梳得光潔漂亮、一絲不茍。

她點頭:“殿下的技藝,自是妙絕。”

殷明垠低下眼,黢黑的眸子深邃,長睫掃落,投下細密的陰影。

為她梳好了頭,不僅未抽身退開,反而俯身壓得更近了些,手臂撐在桌上,投下的陰影足夠將顧西瑗整個人攏進懷中。

薄唇微啟,他貼近在少女耳畔:“你不開心。”

“為何?”

顧西瑗為他的敏銳心驚,抓了一下臊紅的耳垂,急急起身:“殿下說笑了,我好得很,有什麽不開心的。”

殷明垠瞧著她從自己臂彎下鉆出去,便也不動聲色起身,一身蟒袍挺拔貴氣,他狀似隨意:“可是……在為皇兄傷心?”

神金。

她傷心的人有點多,偏偏沒他那個皇兄。

殷明垠沒等來她的否認,倒被理直氣壯地盯著,良久眼睫微垂,認錯的態度一向良好:“我該早些告訴你的,抱歉。”

“我只是覺得,你費盡周折救活他,又逼他自盡,挺浪費藥材的。”

“皇兄自盡時,孤不在獄中,並未逼他。”

顧西瑗盯著他的臉,覺得這麽純情的臉蛋下怎麽有那麽無恥的靈魂:“若非我從旁人處知曉,殿下準備何時告知我呢?”

“你留著他,不就是想告訴世人,人不是你殺的,你清清白白,是他自己想不開。”

殷明垠唇畔微揚,竟是淡淡笑了,擡手輕輕捏了下她的腮幫:“瑗兒愈發聰明了。”

“孤沒想殺他。事發之時,有人扮作太監進入大獄,出示的是東宮的腰牌,端的是孤的名義……”

“太子妃,可有何想說的?”

“不錯,是我讓他去的。”顧西瑗大方承認,“繆寅是繆氏一族的舊人,但早跟他們沒關系了,他想去拜見舊主,也合乎情禮。”

“獄中發生的事,我無從得知。但繆寅已下葬,太子殿下有何不滿,臣女願擔其責,請殿下允他入土為安,莫再深究。”

殷明垠瞧著她說出這一長串話,長睫微垂,輕嘆一聲:“你為外人尚能如此據理力爭,卻對孤如此冷淡。瑗兒,我會傷心的。”

他聲線平穩,清冷中偏生透出一絲嗔怨,指腹捏起她的袖擺,緩緩摩挲。

長睫起落之間,狹長的眼尾鍍紅,淚痣如鉤盈盈繞繞,竟顯出點嬌態,像個吃醋等哄的民間小婦人。

顧西瑗:她一定是沒睡好,眼花了。

她斂住袖擺,在殷明垠的註視下,拔河般一寸一寸……從他手裏抽回來。

然後腳底抹油:“我餓了,該用膳了。”

又在殷明垠開口前,斬釘截鐵地堵死:“殿下諸事繁忙,莫要耽誤了。”

她說完,三兩步跑沒了影。

片刻後。

從滿桌佳肴中擡起頭的顧西瑗,一邊啃酥餅,一邊偷感十足地扭頭去瞧,看見殷明垠一襲白袍,身姿挺拔,芝蘭玉樹,徑自踏出大殿離開了。

她舒了一口氣,繼續吃自己的。

“小姐,一直這麽躲著也不是事兒啊。”小蘋愁眉苦臉的,“等將軍回來,知道小姐如此對待太子殿下,只怕是一場腥風血雨。”

“那就別讓他知道。”

小蘋捂住嘴,也只好如此了。

殷明垠當初男扮女裝跟爹爹打過多少次照面,整個將軍府都被他耍得團團轉,不僅篡奪儲君之位,還半道搶婚。

等老爹回來……慘的還不知道是誰呢。

顧西瑗壞心思地挑眉,狠狠咬了一口棗泥糕。

……

初冬時節,第一場雪飄飄悠悠從雲霧深處降下,大軍班師回朝,京城街巷百姓夾道歡迎,呼聲如潮。

東宮主殿。

大將軍顧凜之一身漆黑戰甲,高大肅穆如鐵面煞神,提劍踏進大殿時,帶進來一小股凜冽的寒風,小雪花粘在他的戰甲上,一路如花瓣飄落。

殿中瑞獸金爐焚香,銀炭偎得溫暖如春。

桌案後年輕的太子一襲玄衣,墨發雪膚,執筆正在批閱奏折。

見了來人,當即擱下筆,起身迎上前。

殷明垠領口鑲玄色裘絨,玉冠墨發,長袍翩躚,莞爾時眉眼清雋,鄭重與他行禮:

“爹爹凱旋而歸,孤恭候已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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